叶  露

说起来，我一直对历史很有兴趣，小时候喜欢看各种历史题材的电视剧，也喜欢听爷爷讲一些演绎段子。但真正开始上历史课以后，我最头疼的就是背历史——什么“夏商周秦汉三国”，背着背着就瞌睡来袭，最后不了了之，谁打过谁都分不清。

我确实喜欢历史，可一直没找到“它看我顺眼、我也看它顺眼”的双向奔赴。然后，朋友送我一本胡绳的《二千年间》。见封面时，我还想，莫不是咬文嚼字的半文言，看得我更糊涂了。

现实打脸很快。翻开头几页，我就改变了主意。书里没多少官腔，没多少金戈铁马，像是与友人边喝茶边聊旧事。胡绳写皇帝，不兴神秘兮兮那一套，爱琢磨人为什么要争来争去，争着争着，连吃饭都成了难事。说官僚，说农民，说边关的冷风和老百姓的热炕头，字里行间全是人味。原来历史里头，也有咱们今天的烟火气。

历史让我头疼，最大的问题就是太绕。上学那会儿，老师总爱让我们画时间轴，标谁谁哪年登基，谁谁哪年打了仗。前脚刚记住了一个年号，后脚就忘了前朝的皇帝姓什么，脑子里一直像开着雾灯，越学越糊涂。

《二千年间》这一点就和别的历史书不一样。胡绳根本不跟你绕那些“甲子年某某暴毙，丙申年某某登基”的弯弯道道。他干脆直接把中国历史剖开，不按时间线啃硬骨头，而是把最关键的几块——皇帝、官僚、土地、农民、边疆——一刀一刀，像切西瓜一样，切得清清爽爽。你不需要在历史迷宫里绕来绕去，只要顺着他分出来的几条大路，往下看就能看明白。

最让我佩服的是，这种写法不花里胡哨，不啰嗦。胡绳讲史，人狠话不多，把两千年中国社会的“路数”都给你标好了。以前我以为，历史得靠死记硬背，才能记个大概。现在发现，其实只要分门别类，把道理讲透，历史大事小事都一目了然。

有些历史书总爱装深沉，人物不像“人”。但胡绳与众不同，讲皇帝，不拿“天命所归”唬人，直说皇帝也不过是“受各种权力制约的凡人”，宫廷里你争我斗，谁也不能独大。写科举，说士人“看似光宗耀祖，实则被纳入体制，成为维护皇权的工具”，考试内容全是套路，读书人读着读着，也就成了体制里的小齿轮。讲农民起义，他不刻意煽情，感叹他们多是因为“赋税沉重、民不聊生”，为的也不过是一条活路。

《两千年间》真正让我沉迷的，也是我最钦佩胡绳的一点，在于他的克制性。和现在很多喜欢把历史写成脱口秀的作者不一样。他出生在民国，吃过苦，也做过官，一辈子琢磨中国社会为什么总绕着一口锅打转儿。他的《二千年间》是二十几岁就写成的，后来又在体制内摸爬滚打大半辈子，但始终有个习惯：讲历史不煽情、不添油加醋，也很少发议论。你要是想听他骂人、夸人，基本没戏——他像极了一个修钟表的老师傅，当你的面把零件一块块拆下来，坦白而真诚。

当然，他不是没观点，只是不爱贴标签。你能看出来他重视结构、讲究规律，但他很少喊口号，字里行间有种透明的味道：你得自己去体会什么是真、什么是假，什么值得感慨，什么其实也就那么回事。

确实，《二千年间》里很少见谁赢谁输、哪朝哪代出了什么圣人怪人。对胡绳来说，朝代更替，无非是权力的重新分配。他真正关心的是权力这东西是怎么搭起来的，靠什么在那儿站得住脚。土地一轮轮分封兼并，怎么都没能跳出那个“越分越少、越种越穷”的死循环。边疆兵荒马乱，农民起义一茬接一茬，他写到最后，也是淡淡一句：“其实说穿了，都是社会结构的老账。”在他眼里，历史的热闹都是表面，底下其实绕的都是同一根绳索。

看明白了这些门道，再回味此书。个人拙见，有些书看完是热闹，很快就忘了，有些书合上以后，当下可能没什么，但时间越久你越想念它。胡绳这本，属于后者。等你一页页看下来，当你碰到现实里的一些状况，脑海里会自动回放此书的某些内容，再感叹下：“哦，原来中国两千年的那些大事小情，早就在账本、地契、族谱里埋下了伏笔。”这也许就是真正的大格局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