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建军

万盛地处云贵高原和四川盆地过渡地带，有着特殊的地质地貌和丰富的动植物资源，从唐代溱州土贡可以一窥历史时期万盛生态的底色。

土贡，即“任土作贡”，语出《尚书·禹贡》“禹别九州，随山浚川，任土作贡”。在古代中国，是臣属或藩属向中央政府进献土特产、珍宝、财物，为中央政府与地方有效的联系手段之一，其起源可追溯至夏朝。上贡的物品具有很强的地域特征，代表了一个地区农业或手工业最高水平。作为地方进献给朝廷的贡品，从质量上来讲，是最优质的产品；从品种上来讲，均是各地最独特和最具代表性的物产。因此，从出产的土贡类型、数量可以一窥当时的地理生态环境。唐代，土贡已发展到相对成熟的阶段。《通典》载：“天下诸郡，每年常贡。”其注：“按令文，诸郡贡献，皆取当土所产。”《唐六典》《通典》《元和郡县图志》《新唐书·地理志》等史料对唐代土贡制度、各州郡贡物均有较为完备的记载，唐代各地土贡达500余种。

一、溱州土贡类型

唐代溱州处于西南山地，其地理气候、自然生态优渥。作为一级行政单元，需向唐中央政府纳贡或土贡，从其纳贡的类型与特点，可以认识溱州时期的生态概貌。《唐六典》载溱州贡“蜡”；《元和郡县图志》载溱州“开元贡茄子，楮皮布、纻布、黄蜡；元和贡蜡四十斤”；《通典》无载溱州土贡；《新唐书·地理志》载溱州“文龟，斑布，丹砂”；《贞元十道录残卷》载：溱州贡白蜜。有唐一代，溱州土贡计有7种。

（一）茄子。茄子原产于印度，大约在西汉时期传入我国西南地区，西汉王褒《僮约》中便有记载。从种植分布来看，1-6世纪，茄子在长江流域已经作为一种寻常蔬菜了，南北朝以后关于茄子的记载更是不绝于史籍。成书于晋代的《南方草木状》和唐代的《岭表录异》中记载了茄子的生长及更新过程。“交广草木，经冬不衰。故蔬圃之中种茄，宿根有三五年者，渐长，枝干乃成大树。每夏秋盛熟，则梯树釆之，五年后树老子稀，即伐去之，别栽嫩者。”成书于明代的《种树书》中不仅记载了茄子的品种，而且记载了其种植方法。“茄子有数种，紫茄、重茄、青水茄、白茄。一名落苏。茄子开花时，取叶布过路，以灰围之，结子加倍，谓之嫁茄。种茄子时，初见根处，拍开榣硫黄一钱，以泥培之，结子倍多，其大如盖，味甘而益人。”可以说，唐代溱州已经开始种植茄子，并且其产量和特色较为突出，才会纳为贡品。

（二）楮皮布。楮皮布历史悠久，《元和志》载，唐江南道溱州开元贡楮皮布。树皮布和楮皮布是以树皮为原料，经过拍打技术加工制成的布料。古代黎族人民发现，楮树树皮这种粗纤维的“树皮布”可以当作制造衣服的好原料，便用它来制作蔽体的衣物、垫单、腰带等。古代文献中所称的楮冠、谷布衣，就是用树皮制成的衣冠产品。

（三）纻布。又称苎麻布，是以苎麻纤维织成的布。苎麻属于麻的一种，《华阳国志》载，南中有兰干细布。“兰干，獠言纻也，织成文如绫锦”，阑干布实为纹如绫锦的细纻布。《蜀中广记》亦载：“宁州獠人能织阑干细布，即纻布也，其纹若绫锦然。”阑干布为少数民族人民所织的一种纹路精美的细布。唐代溱州属江南道，江南道全境种麻、纻，是纻布生产的重要区域。苎麻对于热量的要求较高，且主要分布在平缓不易被水淹没的地带，唐代溱州良好的水热条件，能为苎麻生长提供条件。

（四）蜡、黄蜡。蜡是由蜂蜜提炼而成，唐人所使用的蜂蜜，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野生蜂蜜的采集。蜡有两种，按其颜色呈现分为黄、白两种。“白蜡，本条中盖不言性味，只是言其色白尔。既有黄白二色，今止言白蜡，是取蜡之精英者，其黄蜡只置而不言。黄则蜡陈，白则蜡新，亦是蜜取陈，蜡取新也”。黄蜡为年久之蜡，白蜡为新产之蜡，做蜜蜡以及丸药外壳时多取黄蜡，而制作蜡烛用作照明、打磨织物以增色泽时多用白蜡。“白蜡树，似冬青而近水。蜀人买蜡虫他处，以清明时用桐叶包裹，挂于枝上，至孟秋则树枝皆如绵，刮而熬之成蜡。东南州县多有之。”溱州能够贡蜡，则说明溱州有适宜蜜蜂生存的温暖环境和花木植被较多。

（五）班布。“班”通“斑”，班布即为一种染以杂色的木棉布。《太平寰宇记》载，林邑国多种植古贝。“古贝，树名也。其花成如绒毛，抽似绩纺作布，洁白与芒布不殊，亦染成五色，织为班布也。”林邑国用木棉树的花织成洁白的布，并染上颜色，即成班布。唐代楚州贡孔雀布，孔雀布为织有孔雀花纹的班布。《通雅》载，孔雀布“谓花文如孔雀，即南州班布之类”。

（六）文龟。甲有文彩者。唐代溱州即贡文龟，其甲可用来占卜生产丰歉，或军国大事等。只有大量的文龟生存，才有可能产甲用来上贡占卜。

（七）丹砂。丹砂，又叫朱砂、辰砂，在炼丹的药物中占有重要地位，以红色固态物的形态存在于自然界而被人类所认识。唐代，丹砂既可以作为药材使用，也可以作为染色原料使用，唐代对染料来源规定“任所出州土，以时供送”。另外，非织物类产品有的也需要着色，所以染料需求很大，各地多需进献。在四川则有蜀、汉、嘉三州贡红蓝花，茂、溱二州贡丹砂，黔州贡光明丹砂和朱砂，梓州贡空青和曾青，通州贡胭脂。这些染料，还可作为宫中妇人的化妆物品。唐代溱州在四川地区丹砂出产地中占据了重要地位。

二、唐代溱州生态概貌

唐代疆域的划分依据“山川形便”的自然条件，同时也根据各地区的物产分布和经济状况，因而各道的贡品不尽相同，甚至呈现出鲜明的地域特色，从而可以透视唐代区域经济发展的特色和地理生态环境。某种物产作为贡品，表明此贡品在这个州有产出且特色突出。从以上贡品可以看出，唐代溱州贡品有植物类、动物类、矿物类，因此可以管窥唐代溱州生态环境概貌。

从历史地理学角度看，唐代—北宋，是我国历史上的温暖湿润期，时间跨度大致为600—1000年。唐高宗时，北方长安有三年冬天无冰雪，长安种植的梅树、柑橘都能成活，柑橘还能结果。研究表明，这个时期的年均气温比现在高1℃左右，那么地处南方的溱州，其自然生态环境应当是温暖湿润，利于各种动植物生长。今四川泸州大致与溱州处于同一纬度，唐宋时期，处于这一纬度的一月最低气温和极端气温比现在要高。有学者指出，唐宋时期，这些地区的极端最低气温平均要比现在高1.5℃。地处四川盆地边缘的溱州远离长江、乌江干流，唐代开发程度低，人烟稀少，森林植被更加茂密，森林覆盖率当在70%—80%，这为唐宋时期的逃户隐匿提供了很好的便利与条件，才可能为僚人“构屋高树”而居提供了条件。

每一类动物和植物的生长都有其习性，尤其是适宜的温度。唐代溱州即具备这种良好的自然生态环境，因此成为多类型动植物生存的乐园。

（一）楠木。唐代，今南川一带“山多楠木”，这种珍贵木材的生长需要良好稳定的自然环境。道光《遵义府志》卷18引《周霖楠木说》：“绥邑诸山旧多楠，必致两人引手方可合抱，儿时常见之，今则无矣。”

根据蓝勇教授的统计研究，明代自永乐四年开始，宣德、景泰、正德、嘉靖、万历直至明末崇祯间进行了20次大的皇木采办行动。就川黔地区来讲，马湖府是川南地区采办楠木最多的地区之一，其次如播州宣慰司、永宁宣抚司、重庆府，甚至是贵州宣慰司地，都有大量的皇木采办或进献的文献记录。所谓“四川建昌产杉木，马湖、永、播而下产楠木，历代南中不宾斧斤，无得而入焉”。在明后期向明廷献木最多者属播州土司杨应龙。杨应龙因数次进献楠木而受到朝廷重赏，并一度累官至四川都指挥使。

清代，毗邻唐代溱州的绥阳还见楠木。可以想见，唐代溱州周边地区也是自然环境较好，有大片原始森林，雨量充沛，气温较高。

（二）亚洲象。亚洲象喜群居，以家族或小群活动，有十数只到数十只不等，野生象的生存对温度、阳光、水分、食物来源要求较高。大象喜水，平均体温为39.9℃，适宜在森林水草丰美的地方繁衍生息，栖息在海拔较低的山坡、沟谷、河边等处的热带森林、稀树草原及竹阔混交林中。它们体型笨拙而庞大，视力较差，需要良好、茂密的森林环境为依托。当时，贵州高原、四川盆地是野生亚洲象的重要生存地区。贵州地区和四川盆地在宋代还有发现，主要残存在渝南黔北山地、川西南山地和秦巴山地三个地区。《太平寰宇记》卷122《江南西道》的南、溱二州的土产中都提到象牙，溱州的象牙下还自注“贡”。当时南州的治所在南川县（今綦江），还领三溪县（今綦江东南）。当时溱州的治所在荣懿县（今万盛境），还领扶欢县（今綦江东南）。 《太平寰宇记》中还提到西高州治所在夜郎（今贵州正安县）的土产有“象齿”，也可印证当时溱州及其周边地区产野象。这样看来，唐代及其以后，野生象主要限于川东江南，尤其是相当于今重庆市区到万盛、綦江一带。可以看出，唐代万盛地区温暖的气候条件，为野生象的生存奠定了基础。

（三）野犀牛。野犀牛生活在热带、亚热带潮湿密林地区，既见于湿地平野，又可见于海拔2000米的山岳地带。经常逗留在沼泽及泥塘等处，每日需要洗浴或泥浴。食物以灌木的鲜枝、嫩芽和各种果实为主。唐代溱州周边的州有土产或土贡犀角。《太平寰宇记》卷122记述南州（今綦江）：“原领县二：南川、三溪”，“土产”有“象牙、犀角”。《新唐书》卷41记述夷州义泉郡（今贵州凤冈县）：辖“绥阳、都上、义泉、洋川、宁夷”五县，“土贡”有“犀角”；明万历罗日褧《咸宾录》卷7《播州》：产斑布、文龟、犀角、雄黄等物。宋代，原溱州周边地区均有犀牛生存，这可以推知溱州也有犀牛生存无疑了。《明一统志》卷72《遵义府》下废绥阳县下土产仍有犀角，正德《四川志》卷23《播州》土产条：废绥阳县出犀角。明代绥阳县属唐宋夷州（今贵州凤冈县），《五溪记》记载：“山犀者，食竹木，小便竟日不尽，夷僚以弓矢采取，故曰黔犀。”不难发现，唐宋时期，溱州周边的南州、夷州、费州等地都有野生犀牛生存，特别是生活在贵州绥阳的野生犀牛，直到清道光时才灭绝。唐代，亚洲象和犀牛在溱州及其附近地区的分布也应当是存在的。

（四）虎。现在一般一只华南虎的生存需要30平方公里森林，清代至解放初期，今万盛境内尚有老虎存在，清咸丰六年（1856年）“金兰坝虎益多，鲜夜行者”，咸丰十年（1860年）“金兰坝虎尤甚”。说明清代这一地区有良好的自然生态环境，为虎的生存提供了很好的条件。

（五）嘉鱼。历史时期，溱州地区水质优良，出产很多珍贵鱼类，其中嘉鱼（丙穴鱼），也即齐口和重口裂腹鱼分布十分广泛。清道光《重庆府志》卷3《食货志·物产》载：“嘉鱼，出綦江县跳鱼洞，长三寸，巨口细鳞。”

三、结论

由上，可以推想唐代溱州及其周边地区，山间林木蔽日，高大的楠木在生长，犀、象、蟒蛇、猿、虎、麝穿行其间，溪水中各种鱼类畅游；密林中有僚人出没，谷地有原住民或外迁而来的族群生活其中。他们以狩猎为生，四川盆地及周边地区的农业生产技术传播至此；他们开垦荒地，种植农作物，并以当地特有的苎麻、楮树皮，制作苎布、楮皮布。唐代溱州良好的生态环境造就了丰富的物产，植物、动物、矿产等资源，更奠定了今日万盛生态文化的底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