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昭伦

在农村，如果说看云，人们大多看到的都是一朵朵云，却没有时间看这些云究竟飘向何方。因为人们总是忙着低头劳作，没有顾及一朵云的去向。居住在故乡的时候，母亲也喜欢看云，老人家总爱在家门口的坝子上看。我后来才知道，她不是为了看云，而是在看天气。

母亲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，早已把自己活成大地上自然万物中的一分子。年迈的她整日在家里做事，白天以太阳的光影来判断时间，夜晚以鸡鸣的次数来猜测时辰。早上起来，只要看见蓝天白云，她就在院里晒东西。

大凡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，那些要磨的豆子，要舂碾的谷子，都要先在太阳下晒干晒透。夏天雨后，从山上拾来的菌子之类，也要在太阳下晒干。地里的四季豆熟了，新鲜的豆子一时吃不完，母亲则把豆子撕了筋掰成段晒干。秋收后，太多的老南瓜吃不完，母亲也把那些瓜切成片晒干。来年春荒没菜时，这些豆干和南瓜干正好拿来下锅。年前做腌菜、做豆腐酱，菜、辣椒面和豆腐果都要晾晒。过年吃的糯米面舂好后，要在太阳下透晒，晒到松松软软，装袋后才不会变坏。冬春青白菜茂盛的时节，母亲把菜地里多的菜割回来，洗净焯水后，一棵一棵晾挂在铁线上晒干，做成干拌菜，等到菜荒时，把这菜泡醒后切煮在老豆米汤里，一家人都喜欢吃。凡此种种，只要涉及晾晒，母亲都要看天，看天上的云，看云里是否有雨意，凭着那云的动向，猜测这一天的风向。

其实，有大把时间看云的人是我。春节后不久，秧田撒下稻种，母亲就要派我去守秧田赶鸟雀。我们那一坝田上一共只有三户人家，另外两户人家都只在田头上立一个稻草人，我母亲却一定要我去赶鸟雀。我捡来木棒、树枝，在塘口上搭一个小窝棚，除了赶鸟雀不让它们靠近，就是躺在窝棚里看窝棚外远处的天空，看天空上面“走”过的云。

那些云，有时候是一大团被缓缓推着走动的棉花堆子；有时候是人，大人牵着小孩子；有时候是猴子、是狗，是牛马或者游动的鱼；又有时候是沉默的老人。这些不同样子的云，它们缓缓地移动着，从东边出来，走到西边，又或者从西边过来，走向东边。我看着那些云，在心里给它们编出各种各样我能想到的故事。

夏天的云，不像春天的云那样悠闲自在。人们常说，夏日的天，孩子的脸，说变就变。一时才见天那边来了一团白云，天地间一片阳光灿烂。突然，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阵狂风，那白云像被催赶着匆匆过去，远处天边就过来了两大团乌云，被风追着，急急地往这边赶。那云团就像滚雪球，一路被赶着，一路变宽变厚，未及来到村庄正中那棵黄桷树的头上。随着两声惊天炸雷，大点大点的雨点子已然迫不及待地砸下来了，噼里啪啦砸在屋瓦上，又噗噗地在村路上的泥土间砸出无数小窝子，空气中立时弥漫开了带着牛屎马粪味的泥土腥气。在地里劳作的人们，还来不及跑到最近的庄房去避雨，已被浇得一身透湿。山箐间，村路上，雨水很快汇流成小溪，四处流淌。

有时候，雨也会在夜里前来，熟睡中的人们看不见带来雨水的云朵。天亮出门，只见一夜雨水浸润后的大地，一片湿润蓬勃，草叶和树叶上挂满水珠，地里的苞谷和豆子抽出动人的花穗。在夏天的深处，天空中常常会出现像一群绵羊那样的云，人们把这云叫作天女牧羊。出现这样的云时，那便预兆着来日天气晴好，收割、晾晒的好时机。

天亮后，人们早早背着篮子，拿上镰刀、绳子，走向成熟清香的大地，去收割那整整一季的汗水，向人们捧出又一轮的收成。